6月29日，倪飞亮开完庭，由河南省平顶山市新华区法院警车送回舞钢市看守所。他坚信自己无罪。 (家人拍摄) 陕西人倪飞亮是一起承兑汇票诈骗案的受害人：他赚取了76.6万元的贴现中介费，却又收入别人用于抵偿欠他的300万元债务的假承兑汇票，损失惨重。 但是，

6月29日，倪飞亮开完庭，由河南省平顶山市新华区法院警车送回舞钢市看守所。他坚信自己无罪。

(家人拍摄)

陕西人倪飞亮是一起承兑汇票诈骗案的受害人：他赚取了76.6万元的“贴现”中介费，却又收入别人用于抵偿欠他的300万元债务的假承兑汇票，损失惨重。

但是，这位受害人的遭遇非但没有遭到同情，反而被河南省平顶山市警方抓捕，并由平顶山市新华区检方提起公诉。罪名是：诈骗。

起诉诈骗千万元 求刑13-15年

6月29日一大早，头发花白的倪飞亮由河南省舞钢市看守所提出，押往70多公里外的平顶山市新华区法院受审。

倪飞亮今年46岁，是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市煤炭商人。2016年7月15日，他在神木县被延安铁路公安处神木站派出所抓获，后被河南省平顶山市公安局押解回平顶山，同月22日被以涉嫌诈骗罪刑拘;8月26日因平顶山市检察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批准逮捕，被取保候审。2017年，平顶山市公安局又经过两次重新提起批准逮捕，8月8日，平顶山市检察院批准逮捕了倪飞亮。8月21日，倪飞亮再度被抓到平顶山关押。

案件开庭时，倪飞亮的第二次被关押已长达10个月有余。其间，案件由平顶山市新华区检察院两次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

办理倪飞亮“诈骗案”的河南省平顶山市公安局。刘虎 摄

法庭上，新华区检察院公诉人指控被告人倪飞亮诈骗平顶山市人倪峰涛1000万元。公诉人称，倪飞亮于2013年5月，在明知孟智平交予他的商业承兑汇票是在没有真实的货物交易而购买所得的情况下，向倪峰涛谎称是其朋友在经营过程取得的商业承兑汇票，并保证能够变现，倪峰涛将其中一张200万元承兑汇票背书给平顶山市永祥物资有限公司。倪飞亮从倪峰涛转来的174万元中获利15万元。

公诉人还称，2013年4至5月份，王常春、张永平、孟智平等人从河南省康菲润滑油有限公司购买商业承兑汇票四张(其中100万元一张，200万元两张，300万元一张)，交予倪飞亮办理兑现事宜。倪飞亮在明知王常春等交予他的商业承兑汇票是在没有真实的货物交易而购买所得的情况下，向倪峰涛谎称是其朋友在经营过程取得商业承兑汇票并保证能够变现。倪飞亮从倪峰涛转来的189.6万元、273万元、88万元、180万元中获利10.6万元、28万元、8万元、20万元。

在上述指控中，平顶山市新华区检察院认定倪飞亮构成诈骗罪，关键因素是认定倪飞亮“明知”这些商业承兑汇票系没有真实的货物交易而购买所得，且向被害人倪峰涛“谎称”是其朋友在经营过程取得商业承兑汇票，并保证能够变现。

而倪峰涛在给警方的谈话笔录中讲到：“2013年5月中旬，倪飞亮联系我说，他朋友的公司在经营中取得商业承兑汇票，看我能不能帮忙变现。经过联系，我朋友的公司愿意接收承兑汇票，接收的条件是扣除12%的利息。我将情况告知倪飞亮，他带着商业承兑汇票开车来到平顶山，交给我两张上述汇票，我拿着汇票给了朋友的公司——平顶山市永翔物资公司。当时因资金不足，该公司只将100万元的一张汇票扣除12%的利息予以兑现。到了七月份，我又将200万元的这张给了永翔物资公司，朋友扣除13%的利息予以兑现。钱是朋友先打到我农行卡上，我又通过网银转给倪飞亮。2013年10月30日，这两张商业承兑汇票到期前，永翔物资公司将汇票进行委托收款，结果出票企业拒付”。

倪飞亮从白治平所在企业神木县鑫涛源煤炭运销有限公司获得的两张承兑汇票中的一张及其背书。

“以上类似情况，倪飞亮共给我四张商业承兑汇票，第一次2013年2月19日出票的是(内蒙古)杭锦旗龙源再生回收公司。”

公诉人建议平顶山市新华区法院对倪飞亮判处13年以上15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诈骗疑犯：我不但无罪，还是受害人

两个小时的庭审中，倪飞亮却至始至终拒绝认罪。他说，自己根本就不懂什么承兑汇票，而倪峰涛才是长期做这种买卖的，是行家。票是真的，银行出具的，能不能兑付，他没说过，说了也根本不算。

审理倪飞亮“诈骗案”的平顶山市新华区法院。刘虎 摄

倪飞亮当庭讲述：2011年，他给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杭锦旗人王常春借了5万元钱。2013年，他向王常春要债，王说没钱，但自己手上有一张200万元的承兑汇票，让他联系看能不能兑现，兑了就把欠他的5万元还了。于是，他便联系上认识的倪峰涛。“我问倪峰涛能不能兑现金，他说你把票拍个照给我发过来，我看看。我就把票拍了个照片发给了倪峰涛。他看后说可以，你把票给我捎回来吧。……他收到票后过了两天就把钱给我打过来了。189.6万元，我扣除了5万元欠款和我的辛苦费，打给了王常春179万元。”

此后，王常春又通过倪飞亮和倪峰涛将一张300万元的承兑汇票兑现。倪飞亮说，倪峰涛告诉他，像这样的票，只要是河南康菲公司出的，“有多少给你兑多少。”于是，他又帮王常春的朋友孟智平兑现了三张总计500万元的承兑汇票。

倪飞亮说，这1000万元的承兑汇票，扣除欠款，他总共赚到了76.6万元的中介费。2014年，平顶山市公安局一名大队长来找他，称这些票是出钱买来的，到期了银行无法兑现，让他把自己所得退给倪峰涛，“退了就好了”，他就退给了倪峰涛本息90万元。

辩护人还在庭审中提交了被告人倪飞亮与倪峰涛通话录音文件，请法庭组织倪峰涛质证确认。其内容可以证明倪飞亮已将所得按照警方要求全部退还给倪峰涛，且支付了占用期间的利息。

倪飞亮表示，自己不但不知道这些票的来源，而且在2013年7月还“中招”，收入了同样的两张票。是欠他煤款的一个商人，叫白治平，总共欠煤款493万余元，拿了两张同样康菲公司出具的、金额分别为200万元和100万元的承兑汇票给他，顶账了300万元购煤款。

“我要当时是知情的，会要这5万元就能买来100万元的承兑汇票吗?我再愚蠢也没到这个地步吧?现在这承兑汇票还没有兑付，在我家里放着。”倪飞亮表示，自己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中介，非但不是诈骗犯，还是这些虚假承兑汇票的受害人。

倪飞亮认为，用300万元承兑汇票抵他债的白治平涉嫌诈骗罪。此外，连同此300万元在内，总计有800万假的承兑汇票，是2013年7月本案“被害人”倪峰涛去开出来的，他是否也构成了诈骗罪?

辩护人表示，本案涉及的商业承兑汇票本身是出自郑州的银行的真实票据。票面没有“不得转让”字样，属可背书转让汇票。该票据的左栏空白处有银行印制的文字：“本汇票已经承兑，到期无条件付票款”，并加盖出票人公章和法人印章。这对于任何非专业人士和不知内情人士，具有毫无疑虑、不可置疑的到期收款的坚定性。背书转让该票据的行为不是违法违规行为。

辩护人河南金年华律师事务所毛大军和陕西富能律师事务所刘忠山两位律师称，永翔物资公司法人代表张恺栗给公安机关的证言证实：倪峰涛是其公司的兼职业务员，主要负责煤炭购销，当时该公司自有资金比较充足，倪峰涛有些时候也联系到银行承兑汇票到期托收从中挣取利息。由此可知，倪峰涛曾多次涉及此类票据，经营此类票据，是熟悉认知的。而本案被告人倪飞亮，在本案之前从未涉及过此种票据，对其认知能力要比倪峰涛差很多。所以在两人均不知此票内情的情况下，倪飞亮客观上无法欺骗倪峰涛，也不会对其隐瞒真相。

辩护人认为，倪飞亮主观上不具有诈骗的共同故意，在客观上也没有实施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行为，起诉书所指控罪名不能成立。本案系票据民事纠纷案件，永祥物资公司可以依据《票据法》第61条第1款：“汇票到期被拒绝付款的，持票人可以对背书人、出票人以及汇票的其他债务人行使追索权”之规定，依法行使追索权。请合议庭对倪飞亮作出无罪判决。

2014年1月，民生银行郑州分行营业部以出票人余额不足，拒绝兑付倪飞亮获得的300万元承兑汇票。

祸起办案人员“天价玉石”?

前文提到的王常春、张永平等人，实际上早已因诈骗罪获刑。2014年案发，2016年5月13日，平顶山中级法院终审判处张永平有期徒刑十三年，并处罚金30万元;判处刘明栓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20万元;判处王常春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20万元。三人现已进入监狱服刑。在该案中，倪飞亮是证人，侦查机关、公诉机关和审判机关均不认为倪飞亮构成犯罪。

那么，倪飞亮为啥后来又被警方立案，指控其与另案已审判的王常春、张永平、刘明栓系共同犯罪呢?倪飞亮及其家人认为，这缘于倪飞亮没有买下警方一名办案负责人的一块“天价石头”。

倪飞亮在看守所手书的一份《事情经过》，讲述了这一过程。

倪飞亮讲，2014年，倪峰涛给他拉去了一块用石头雕刻的貔貅，说是玉石做的，“说这是X队长的意思，让我以200万的价格买下，给煤老板换成煤，或者你给煤矿抵煤款。在我这儿放了好长时间，我打听了很多矿长，人家看后说你这是石头，没人要。后来我给他打电话说你快来拉走，他说不行就按150万，或者100万、80万，最后说30-40万也行，给X队长处理了，要不然X队长就对你不客气了。”

“哟，我说X队长不客气能把我怎样?他说就我这票的事，X队想把你弄了就弄了。听这话我也火了，我说你就让X队长弄我吧，东西快给我拉走。这才拉走了。在这期间，正好还有一个平顶山郏县的客户，叫XXX，在我厂里调煤，他也知道这事，他还帮着在北京他认识的朋友给发过这石头的照片，给北京做玉石的人认定过，也说是假的……就从这以后，倪峰涛就带着X队长来找我的事儿了。”

辩护人向法庭提交的倪飞亮与倪峰涛之间一段形成于2014年、时长22分钟的谈话录音，也印证了倪峰涛提供一块石头让倪飞亮变现的事情。

倪峰涛：那块石头能卖出去不?

倪飞亮：哎，谁要呢，没人要。还在我那(头)房子里放着呢。我还害怕别人偷走了，所以放那儿。

倪峰涛：那你想办法把石头给处理了。

倪飞亮：那石头是谁的，是老马的?

倪峰涛：(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倪飞亮：至关重要也得等上个买的人。我可多让人看了，我那回和彦文让北京一个加工玉器的专家看了，我在微信上发过去图片让看。让人看，说最好拉过去看，我说这么重要的一个石头，咋么往北京拿呢?

……

倪飞亮：我是说什么人的?

倪峰涛：差不多的领导。(你)又不舍得花钱。这么大的事情，让你花点钱，你不舍得花，给你运个东西，你还给人家处理不掉，这个没办法。

倪飞亮：你说给我弄这么个东西，让卖上七八十万，依这二年的经济，谁要呢?

倪峰涛：不要的话，就给钱。

倪飞亮：兄弟，你说给就给了?

倪峰涛：现在不是咱们有事，人家给咱们办事，要不我大老远专程跑到这儿?

倪飞亮：不是，人家给咱们办事吧，他给这么一个石头，咱们又不懂这玉呀还是石头，就给上七八十万?

倪峰涛：给人家送的，你的送人家啥?有的找人家办事，一斤茶叶最多要个十万，明面上是买茶叶，实际给人家送礼。

倪飞亮：今年的世道，哪个领导敢这样作了，平顶山的领导敢这样作了?

倪峰涛：公、检、法黑暗，不要光听新闻上说。前一阵，这个案就被省里一个领导卡在那里，一直没动，知道吗?你说那黑暗不黑暗?很多东西黑的可以变成白的，白的可以变黑，不是你想象的，从新闻上看的。

倪飞亮：就这么个吧，你今天先拿上5万。你明天再拿上5万。

倪峰涛：我不拿。

倪飞亮: 那我明天一下给你退上10万。

……

倪飞亮的家人表示，正考虑对警方这位办案负责人提起刑事控告。

7月2日，北京大学教授陈兴良、清华大学教授张明楷、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国法学会刑事诉讼法学研究会会长卞建林、清华大学教授张建伟就倪飞亮涉嫌诈骗案事实认定和法律定性问题进行了论证。

此四位中国顶尖的刑法学专家均认为：刑法规定的诈骗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本案无法以确实、充分的证据证明被告人倪飞亮具有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倪飞亮不构成诈骗罪之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