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代潮流的大浪涌过来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裹挟其中。当浪头过去，有的人脱颖而出，有的人却折戟沉沙，你到底会是哪一种命运，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九十年代初期，我来到中国人民银行四川省分行金融管理处(以下简称金管处)报到。当时的金管处，在人民银行体制内应该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处室了。我们内设四个科室：机构科—— 负责各大金融机构的牌照颁发;市场科—— 负责证券市场的各种审批和管理;保险科—— 负责各大保险机构和保险业务的管理;条法科—— 也就是我所工作的部门，说起来很高大上，负责各种法律法规和规章的起草和执行，实际上是权力最小的一个科室。(我们内部戏称“条法科，就是“空条”)

即使是“空条”，但也是中央银行实权部门的一个衙门。当时代机遇涌来的时候，我们也不可避免的卷入。比如，我刚报道到不久，华夏大地就涌起了“证券股票热”。首先是从深圳发端，人们发现了股票的“暴富效应”之后，许多在深圳工作的人连夜回到家乡收购身份证，用于购买股票的份额。内地虽然要慢两拍，但是很快也就热了起来。尤其是在成都这个经商文化很浓厚的地方，许多人马上就发现了股票这个东西的神奇之处。隔了没有多久，就在一个叫做“红庙子”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民间自发交易的股票市场，我们也把它叫做一级半市场。

所谓一级半市场，是相对于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而言的。按照规范的叫法，股票的发行市场叫做一级市场，股票的交易市场叫做二级市场。一级市场是在主管部门的严格管理之下，经过审批才可以发行股票的。二级市场只能在深圳交所和上海交所两个地方进行。但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在成都这个神奇的地方，却出现了介于一级和二级之间的一个民间交易市场。这就有杰像今天的成都，在一环路二环路之间，又出现了一个2.5环路。官方的正式命名叫做中环路，但民间还是觉得2.5还更加形象。这与当年红庙子的一级半市场的逻辑是一模一样的。

红庙子是成都的一条小街，你如果去过那里，一定会印象非常深刻。满大街的两边全是人们摆摊设点，不过卖得可不是蔬菜水果和日用百货，卖的全部都是股票(也包括股权证、认购证之类的证券产品，下同)因为当时的股票都是“实物股票”，由印钞印制，相对于现在的“记帐股票“，那个时候的股票是看得见的食物，现在的股票只是账户上的一个数字。因此每一张股票上面都有实名，而如果要卖出，就必须有相应的身份证件。所以在这个交易市场还有一种奇怪的行情，一张股票，如果附上一张真实的身份证，价钱肯定是要卖得高一些，如果附上的是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价钱就肯定低一些。老百姓的行话，把前者叫做“硬件”，后者叫做“软件”。

因为当时人们都被股票的“暴富效应”冲的精神亢奋，导致股票供应严重失衡，每天的股票行情都在噌噌噌地往上涨，所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你在小街的这头掏钱买了几张股票，逛了一段路之后，你在小衔的那头把股票卖出，马上就会赚钱，甚至会赚很多很多钱(当然，事后在二级市场上被套牢、被狂跌，被套路、被韭菜，那都是后话了)

一时间，小小的一个红庙子，人头攒动，人潮汹涌。当时民间还流传一个说法，说是美国的间谍卫星，发现在中国的西部，发现了大量军队调动的迹象，因为在那个年代，很少看到有那么密集的人群聚集在一个地方。后来政府因为担心出现不测事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红庙子市场，搬到了城北体育馆，人们俗称白庙子。不过，随着股票管理的规范，打击和禁止一级半市场的交易，白庙子也就逐渐消亡了。

我们当时作为股票的审批和主管部门(证监会都是在一段时间以后才从人民银行分离出去)虽然知道红庙子的盛况，但是每天还是老老实实在机关上班。虽然也知道股票的暴富效应，但是在我的心目当中，因为一直所受到的正统教育，股票总还是旧社会里让劳动人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东西，在著名作家茅盾的作品《子夜》当中，就有这种经典的描写。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情，是当年国务院总理理访美，问了华尔街的老大一句话：你认为证券期货到底是好是坏?这个家伙回答的很狡猾：如果你对某个人、某个家族有刻骨仇恨，你就怂恿他的子孙去炒股票炒期货吧!

没有想到的是，机会很快降临了。我们审批的第一只四川省的上市公司股票(此处隐去其真实名字)很快要在深圳交易所挂牌上市了。按照中国的人情世故，这家公司对相关的部门肯定要有所表示，可以提供一部分原始股票，让这里的干部职工用原始价购买。按照我的资历，我可以购买1000股(当时叫一手股票)。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天大的发财机会呀!可是当时的我，却是百般纠结。一是因为兜里没钱，按照我们当时的工资收入，我的存款肯定是不到1000块钱的;二是我们那些年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都有一个政治任务，就是购买国库券(实际上就是摊派)比如我有100块钱工资，要扣去¥20购买国库券。因此在我们的内心很反感这种摊派的。

因此，在一次我们内部的新春联欢晚会上，我这个文艺活动积极分子，主动要求表演了一个小品。我饰演了一个身受重伤的解放军战士，躺在班长怀里。，奄奄一息。按照当时主旋律影视作品的套路，这个时候我一定要说上几句很高尚的话，本来我应该说：班长，我还有一笔党费没有交…… 但这个时候，我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一句：班长，我还有一笔国库券没有买!引得全场哄堂大笑，好在是内部晚会，领导也比较开明，大家也就一笑了之了，因为大家都明白我表达的心情和情绪。

又一个没有想到的事，当我从父母那里借了点钱凑齐了1000元 ，买了1000股原始股票不久，我的一位同事(第一批从西南财大毕业的学证券专业的研究生)，来到我的办公室，很神秘地对我说：“周老师，我出2000元 ，购买你的1000股”。天哪!这是几个意思呢?也就是说，我那1000块钱，没过两天，就整整赚了两倍，相当于我们小半年工资呢!很多老同志，就赶紧把手里的原始股票卖给这位同事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后悔了，因为，这支原始股票的价格，从1000到2000 ，从2000到4000 ，从4000到6000…… 等到在深交所正式交易的时候，那可就是几十倍的收益了。

我的这位同事，也算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不仅仅是他本身所学的专业，更重要的是他的人脉关系。他分到了我们省分行金管处，而他的同班同学就分到了人民银行总行的金融管理司。那里的权力更大，信息更灵通，机会也更多，所以可以说是老天让他们遇上了这样一个发财的机遇。用不了多久，我的这位同事就已经赚的是盆满钵满，据说有一天来到领导办公室，说了五个字之后，就扬长而去。很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情壮志。顺便问一句，您猜到他说了哪五个字吗?

在证券市场上，确实暴富了一批人。但是这种来得太快的钱，往往很多人是hold不住的。这样的例子早就已经不胜枚举。仅仅以我这位同事和他的那位同班同学而言，他在人民银行总行一路顺风顺水，后来随着机构改革，他又到了中国证监会，因为年轻聪明，懂专业，很快担任了深交所总经理，上交所总经理，证监会主席助理， 2015年股灾救市总指挥。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后来就到秦城监狱去安度晚年了。我的那位同事也在一次旅游当中很神秘的坠崖身亡了。这种大起大落的人生，真的是让人感叹不已啊!

至于我自己，当时也算是个边缘人物，沾了一点证券市场的光，买到了一点原始股票，心也不是很贪，虽然没有卖到最高点，但毕竟还是赚了一点钱。在我们的圈子里，有的人价格卖得很高，赚到钱之后又想继续赚，就在二级市场上继续炒。因为都认为，自己是股市上最聪明的人。结果散户哪里是庄家的对手?炒到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大家从这几十年股市的状况，可能都已经看到了，这里就不再赘述。

歪打正着，我虽然在在股市上没有赚到太多的钱，却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当股票热起来的时候，各大媒体闻风而动。报纸、电台、电视，都分别开办了相应的频道和节目。其中的四川人民广播电台和成都电视台，都到我们单位来聘请和物色专业的主持人，因为他们的主持人对证券股票知识完全是一窍不通。他们给行领导提的要求是：懂专业，形象好，普通话还过得去。于是，我就又“不幸”被选中了。在四川人民广播电台，为我开办了一个专门的节目《侃古说法》。成都电视台为此专门举办了《成都市首届证券股票电视大奖赛》。我与成都电视台主播新闻的当家花旦张颖一起共同主持了这个节目。

羽扇纶巾的周郎

当然，这一切都随着我奉调进京，去参加《人民银行法》等法律的起草而告结束。现在提起这段历史，就让我想起了一部电视剧的名称，叫做——

激情燃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