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不仅水清碧蓝，也可能暗藏杀机…… —— 《金融发展的内在逻辑-中国金融40年》之《海南发展银行》
若干年前，当海南开发正热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在海口的一家高档海鲜餐厅包间里，当时的海南省金融界一把手——中国人民银行海南省分行行长马蔚华(即后来闻名遐迩的招商银行行长)，正在给我的领导——中国人民银行四川省分行行长敬酒。我作为当时人民银行唯一的律师，也在场目睹了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
这场晚宴的来由，是不久前在北戴河召开的全国央行行长会议。当时，正是全国金融形势异常严峻的时刻，中央决定有“铁血宰相”之称的朱镕基兼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在北戴河会议上，朱行长点了我的领导的名，并且严厉要求：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收回四川省金融机构(包括人民银行自己)拆借到海南炒房地产的资金。朱行长有句名言：我不经常提拔干部，但是我经常会摘你的乌纱。让许多省级分行的行长(也包括我的领导)噤若寒蝉。
回到成都的第三天，我的领导就带领我们一行——相关省级银行的行长，人民银行有关处室的负责人，以及我这位唯一的律师组成的工作组，紧急奔赴海南。当天晚上，就开始拜码头，宴请海南人民银行行长马蔚华。其含义不言而喻：请他这位“地头蛇”帮帮忙，让我们多少收回一点资金，因为朱行长在北戴河的话语，至今还萦绕在两位行长的耳边。如果见不到成效，朱行长会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对话片段：
我的领导：马行长，在这个危难的时刻，你一定要拉兄弟一把。朱行长“杀无赦”的命令也听到了，因此这次一定要让我们带点钱回去。否则我们就死定了。
马行长：你我兄弟，不用客气，能帮的我一定帮。但是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海南，要拿钱走真的比登天还难。你知道现在每一个银行网点的负责人上班，每天都愁什么吗?就是想办法从哪里去筹集一点资金来应付开门……
(马行长还说了一些在公开场合不宜记录的话，大意是关于中国“区域性”金融危机的一些看法，此处从略，各位看官可以自己想象)
两位金融大佬的对话，目标大都集中在当时海南省最大的一个金融机构——海南发展银行。
海南岛风景宜人，水清碧蓝，四时长花。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前来观光，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此处购房置业，在当时的政策和经济形势的催生下，海南的房地产业一天比一天火爆，泡沫也越来越大。
当时房地产的泡沫有多大?根据《中国房地产市场年鉴(1996)》统计：1988年，海南商品房平均价格为1350元/平方米，1991年为1400元/平方米，1992年猛涨至5000元/平方米，1993年达到7500元/平方米的顶峰。
1993年，海南众多信托公司将资金压在了房地产上收不回钱，当时的海南省为化解此番危机，决定由规模较大的5家信托公司(南省富南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蜀兴信托投资公司、海口浙琼信托投资公司、海口华夏金融公司、三亚吉亚信托投资公司)重组成立银行，以期通过公司合并，利用规模经济的优势，让经营转好，信誉度提升化解危机。这家银行就是—— 海南发展银行。
1995年8月，海南发展银行正式挂牌成立。彼时的海南房地产泡沫已经破裂了两年，已经消化了一部分，民众适应了房地产的不靠谱，房地产泡沫反倒是将老百姓的信任推向了银行。
海南似乎也没有那么热了，伴随着海风还有些许惬意。被寄予厚望的海南发展银行也迎来了快速的发展。
进入1997年，和煦的海风不再温柔，狰狞的天空似乎正在孕育一场海啸。海南岛受到房产泡沫的重创，金融也是哀嚎满地，各个金融机构竞争异常激烈，激烈到什么程度呢!海南岛内的农信社拉存款已经近乎疯狂，有些岛内农信社竟给出年息25%的承诺。最终有5家农信社已经出现了无法实际运营的状况。
旧恙未愈，新病又起。之前五大信托公司的债务还没消化完毕，海南发展银行又接收了这五家已经无法运营的农信社，最后全岛29家农信社有28家被纳入麾下。当时的行领导满怀信心，希望能够重新利用规模优势转危为安，就像海南发展银行成立之初那样。山雨欲来风满楼，征兆已经显现，如果还是执迷不悟那就离“大彻大悟”不远了。
海南的风越刮越大，已经让人出现了严重的不适感。前农信社的储户，手里扬着写有25%年利率的存单来兑现，如果你是海南发展银行的行长，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就给25%的年息吗?那海南发展银行岂不是成了冤大头。奈何在当时的环境下，金融在海南岛已经是疲惫的骆驼。最后一颗稻草随时落下，骆驼随时倒下。
到了1998年，春节过后，海南发展银行各个网点开始排起了长龙，骇人听闻的挤兑风潮开始了。海南发展银行一边安抚群众，一边勉励维持，由最开始的全额兑付，变成后续的优先兑付个人客户，再到后来，限时兑付，限额兑付。
海南发展银行在老百姓心中的信誉每况愈下。比较讽刺的是，海南发展银行为了继续吸纳储蓄，竟也开出了18%的高息来吸引客户，终于傲娇的人成了自己讨厌的人。银行最重视信誉，没了信誉就没了一切，哪怕后续又在深圳开立分行，指望通过岛外资金来拯救，这显然也没有什么用。
稻草终于落下，海啸也终于漫天扑来。
1998年6月21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出公告：由于海南发展银行不能及时清偿到期债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银行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和中国人民银行《金融机构管理条例》，中国人民银行决定关闭海南发展银行，停止其一切业务活动，由中国人民银行依法组织成立清算组，对海南发展银行进行关闭清算;指定中国工商银行托管海南发展银行的债权债务，对其境外债务和境内居民储蓄存款本金及合法利息保证支付，其余债务待组织清算后偿付。
有人说只有等潮水退了，才知道谁没有穿内裤。其实它还有前半句，只有等潮水来了，才知道谁会游泳。
海南发展银行最后被工商银行接管，海南发展银行的储户来到工商银行取钱，但工商银行家大业大没有被挤兑垮，有些民众也只是将海南发展银行的存款转存到工商银行。
后续海南省还在不断提议重建海南发展银行，并称，这对提升海南金融信心很有帮助，对海南经济发展也大有裨益，但至今，海南发展银行仍未能实现重组，清算组，托管组仍在不断运行之中。
海南发展银行的故事很精彩，中国金融发展的历史也很精彩。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关注我的《金融发展的内在逻辑——中国金融40年》，将把这些精彩的故事一一展现给大家。
鉴于本文篇幅，以下几点另文专述：
1，“以存定贷”业务模式
2，最高法院《存单纠纷司法解释》
3，中国式银行关闭“托管模式”
